引發行業與外交地震的力拓案

中國媒體和網路习慣將醜聞或者有醜聞嫌疑的公共事件冠以"門"字，如近年鬧得沸沸揚揚的娛樂圈內的"豔照門"或者引發社會危機的"三鹿門"毒奶粉事件。如今，中國媒體和網路中已經有人將力拓上海雇員被捕事件稱為"間諜門"，這足以反映了該事件的轟動性新聞效應。

今年7月8日，總部分設在英國和澳洲的力拓公司發表聲明稱，該公司駐上海的四名員工7月5日被中國公安部門帶走，但不清楚其被拘留的原因，其中一人為力拓上海首席代表、中國鐵礦石業務總經理胡士泰。次日，中國外交部新聞發言人秦剛在外交部新聞例會證實了這一消息，並表示中國有關部門是在掌握了確鑿證據的基礎上對胡士泰等人依法採取行動的，稱這是一起獨立的司法個案，不能把這樣一起司法個案無限擴大化，甚至政治化。秦剛在新聞會上說："由於力拓公司有關人員通過不正當手段竊取中國國家秘密，嚴重危害了中國經濟安全和經濟利益，有關部門依法對他們採取了行動。 "秦剛還表示："目前此案正在審查之中，中方希望有關方面能夠積極配合。對於如何處理涉及此案的有關人員，中方的有關部門將會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依法處理相關的問題。"

力拓員工因間諜罪名被捕的消息被中國官方證實後，立即成為中國、澳洲和众多世界媒體追蹤的熱點事件。儘管中國外交部一開始就宣稱此案是一起涉嫌經濟間諜的孤立的司法案事件，但是事件發生的時間讓人不得不對此案背景進行更深入的猜測，讓人懷疑這是中國官方對力拓公司的一個報復行動，甚至還有澳洲媒体断言這是胡錦濤親自部署的一項行動。因為在過去的一個多月時間裡，力拓兩次惹惱了中國人。

首先是今年6月5日，力拓集團董事會宣佈單方面撤銷與中國鋁業集團的戰略合作交易，使得中鋁擬向力拓集團現金注資195億美元，從而將持有的力拓股份翻倍，提升到18％的收購計劃流產。作為世界第三大礦業集團的力拓由於背負巨額債務，本來希望通過它的第一大股東、中國鋁業集團的更多投資走出困境。2009年2月12日，中鋁與力拓簽署了戰略合作協議，中鋁公司籌措好了充足的資金，準備在海外收購戰略資源性國際大企業的道路上邁出歷史性一步，但是卻功敗垂成。

觀察家普遍認為，力拓集團迫於來自政府與民間的政治壓力，害怕中鋁收購行動的背後操縱者是中國政府。隨著中國經濟的持續高速增長，中國已經發展成為世界資源進口大國，中國政府一直想提高在資源進口方面的定價權和話語權。在全球金融危機與經濟危機的影響下，一些國際市場上的巨頭企業陷入困境，對於資金雄厚的中國國家大企業來說突然成為了觸手可及的收購目標，而力拓作為全球最大的礦業公司之一，正是中國資金夢寐以求的收購對象。

但是，西方工業國家一直對國家資源和能源性企業有著戰略安全上的考慮，為國外企業的收購設置了層層政治障礙與商業壁壘。中鋁增加力拓控股的企圖在澳洲政界和民間引起高度警覺和抵觸情緒，陸克文總理領導的澳洲工党政府受到空前的壓力，特別是陸克文的中國淵源被反對黨拿來炒作，指責他成為了中國政府的代言人，稱"在澳洲人民与国家財富的婚姻裡，工黨政府和中國曖昧不清"。

中國龐大的經濟大廈需要大量的鋼材來支撐，而生產鋼材的原材料大部分要靠進口。每年，世界最大的三家礦業公司都與中國的鋼鐵廠談判鐵礦石的價格。中國是澳洲铁矿石重要的銷售市場，也是世界第三大礦業公司力拓集團的最重要的鐵礦石客戶。代表中國119家鋼鐵企業的中國鋼鐵協會數月來一直在同力拓公司和其他採礦公司就降低鐵礦石價格舉行談判。由於近來國際鋼鐵市場需求爆跌，中國要求2009年鐵礦石減價40%，但力拓只想減價33%。中國鋼鐵業聯合會認為降價幅度還不夠，稱力拓方面設定的價格沒有反應市場現狀，並會導致中國鋼鐵廠家的全面損失。七月初，雙方的談判正式告吹。兩天後，澳洲铁矿集团力拓公司在上海的四名雇員就因涉嫌間諜案被拘捕，而其中的力拓上海首席代表胡士泰正是負責力拓在中國的鐵礦石業務並參與了與中國夥伴的價格談判。

據上海官方媒體報導，這四名被捕的力拓礦業集團工作人員涉嫌向國家官員行賄，以獲取秘密情報。據悉，首鋼確有一名負責礦業進出口業務的高管也同時被拘捕並且已經供認，同胡士泰過從甚密。中方指控他們從事間諜、賄賂以及竊取國家機密行為。這些機密涉及中鋼協在談判中的策略、工廠生產計劃、鐵礦儲備數據以及進口訊息。中方懷疑，由於掌握了這些機密，力拓在談判中擁有強勢地位。

目前，中國擴展了針對力拓集團在華工作人員間諜案的調查範圍。據新聞社報導，包括首鋼在內的中國五大鋼鐵公司因為涉及胡士泰案件而接受調查。

中國鋼鐵行業業內人士分析說，力拓間諜案的背後是利益的驅使，而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是中國國內鐵礦石貿易在過去的幾年裡一直存在兩個市場。一個是所謂的"具有鐵礦石貿易資質"的大型國營鋼鐵廠，它們和國際礦石供應方如力拓、必和必拓等簽訂長期協議，制定所謂的"長協價"，也就是中鋼協與力拓要談判的價格；另一個是享受不到"長協價"礦石的中小鋼鐵企業，它們要從大鋼企手中以高於"長協礦"近一倍的價格購進大鋼企多餘的礦石。由於這種價格雙軌與二元市場的存在，一些具有從國外進口礦石的大型鋼鐵廠乾脆靠轉手倒賣進口鐵礦石賺取巨額利潤，甚至對於有的企業來說，"倒礦"比正常的鋼鐵生產更賺錢。

業內人士還指出，"倒礦"現象也讓力拓這樣的礦石出口商感到心理不平衡，覺得價格差價的利潤白白讓中國有進口資格的企業給賺了，因此力拓等鐵礦石公司在談判價格時立場變得強硬。另一方面，中國的鋼鐵企業在面對力拓這樣的外國公司時出現了內部競爭壓價的局面，造成中鋼協在談判上的被動。中國的專業人士分析說，"力拓間諜門"事件實際上表明的是以中鋼協為代表的監管部門開始痛定思痛，要整治行業痼疾，要對行業"內鬼"開始下手。

力拓間諜案給澳洲和中国的關係蒙上了陰影。澳洲外长斯蒂芬‧史密斯7月8日對力拓公司員工被捕一事提出了強烈批評，澳洲驻中国使館多次與中國有關部門進行了會晤。在澳洲的强烈要求下，中國允許澳洲的外交官在7月10日探望了一下胡士泰的個人身體狀況。澳洲外交部也約見了中國駐澳洲大使，

澳洲总理陆克文周三（7月15日）在雪梨就力拓案臨時舉行了一次新聞發布會，並在會上發出警告說："澳洲对中国关系中當然有著重要的經濟利益，但是我也希望提醒我們的中國朋友，中國對澳洲和与世界其他商業夥伴關係中的重要經濟利益也會受到影響。"

陸克文是在國內巨大的政治壓力下作出上述較為強硬的表態的。反對黨本來就在中鋁收購力拓上上大作文章，現在更是再次抓住了機會，批評他在力拓事件上反應遲鈍。陸克文說一口流利的漢語，曾在中國擔任外交官，被認為能通過他與中國的諸多關係對澳中關係施加積極影響，而力拓事件對他的這一能力構成了一種挑戰和質疑。

不過，陸克文強調，像這樣涉及竊取國家機密指控的案件十分複雜，絕不可能輕易解決。他還指出，坎培拉在華外交人員至今已經先後跟中方有關部門交涉約20次，要求就胡士泰被捕原因提供進一步資料。陸克文還指出："很多外國政府和企業都將密切注視此案，並對中國如何處理此案得出他們自己的結論。"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秦剛7月14日再次就力拓事件表態。他表示，力拓有關人員通過不正當手段竊取中國國家秘密，嚴重危害中國的經濟安全和經濟利益。秦剛還說，絕大多數外國企業對中國投資環境的評價是積極的。

中國商務部新聞發言人姚堅7月15日表示，"無論是哪個國家的企業經營者在中國都應遵守駐在國的法律法規和職業操守。力拓案只是進一步依法規範企業經營行為的個案。這個個案不會影響中澳之間良好的經貿關係，澳洲依然是中國重要的貿易夥伴。中國的外資政策和正常進行的鐵礦石價格談判也不會受到這個個案的影響。"

間諜案還是報復？上海力拓案爆出後，世界的經濟媒體紛紛猜測這一驚人案件背後的真實背景。什麼是中國的國家機密？在北京的企業咨詢家阿瑟.克呂伯說，有誰把國營公司的情報轉手交給外國機構，按照中國的法律就可能被指控竊取國家機密。北京理工大學胡星斗教授認為："中國大陸過去是非常不重視甚至是不瞭解什麼是商業機密，也缺少有關商業機密的法律。中國進口量是世界第一，鋼鐵產量也是世界第一，需要大量的鐵礦石。中國國內的鐵礦石的品位比較差，需要從澳洲等国大量進口。但是，中國在進口鐵礦石的時候，卻缺乏定價權，缺乏談判時的話語權。這是一個很不正常的現象。我們很有可能是存在著內鬼，存在著間諜。很有可能，他沒有意識到這是一種間諜行為，或者沒有意識到在洩露國家機密，可能是有意或無意地就把談判的底線洩露了。"

胡星斗教授還傾向認為，力拓間諜案不大可能是個報復行為。他說："我認為力拓案與中鋁集團收購力拓失敗沒有太大的關係。收購失敗是一些國外政府對中國公司長期以來持防範心理的結果，從某種程度上說是必然的，中方也沒有必要報復。"

儘管如此，《經濟學人》雜誌指出，力拓案在一些在中國的外國企業中造成了恐慌，他們擔心中國政府採取新的、強硬的政策。美國紐約大學法學院教授傑羅姆‧科恩指出，"這一案件清楚表明，生意人也是有人權的。如果生意人對顯然屬於侵犯人權案例視而不見，那麼這個案件表明，他們自己有一天也許就會成為下一個。"

胡星斗教授相信，力拓案會在另外一個層面上發揮影響，即向中國的混亂的鋼鐵市場發出了警告訊息。中國鋼鐵市場有上千家企業，其中的百分之七十都只能是稍微盈利，他們對鐵礦石價格雙軌制早就不滿，在面對力拓這樣的鐵礦石巨頭時，很少能採取一致行動。胡星斗教授說："所以這一次要找出這麼一個典型。要對鐵礦石談判失敗的原因進行追究。我認為國家肯定是有這個決心的。這次鐵礦石談判對手正好也是力拓，而不是必和必拓或者淡水河谷，這正好給了人們以想像的空間。但是我認為這是有偶然性的。"

力拓間諜案對中國與國際鐵礦石市場的關係開始帶來影響。7月15日，一份國際鋼鐵行業刊物援引市場交易人員的消息說，力拓與必和必拓(BHP Billiton)這兩家澳洲最大的矿業集團都暫停處理來自中國的鐵礦現貨訂單，但沒有說明這是否與胡士泰被捕一案有關。"澳洲财经评论"報7月16日報導說，受胡士泰被捕案影響，力拓已經撤回了在中國的代表處人員，也有一些其它外國公司也暫時將代辦處轉移到中國以外，但是這一消息並沒有說明消息來源，也沒有得到力拓的證實。

作者：瀟陽

責編：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