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為非暴力不合作正名

（德國之聲中文網）位於艾哈邁達巴德的甘地紀念館裡，四處牆上都寫著甘地的名言。去年習近平訪問印度時前往參觀，我不知道他是否細讀。我相信他對甘地的精神世界一定感到陌生。中共的歷史教育，一直在論述暴力革命正當而有效。"弱者永遠都不會寬容，寬容是強者的特質"之類的非暴力不合作說教，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

上世紀九十年代，也正是這種陌生感，讓中國知識分子和中產階級在遭遇了「六四」的殘酷鎮壓之後，重新找到了精神的燈塔。從甘地、馬丁•路德•金到圖圖主教，都成為媒體的明星。因為主張非暴力抗爭而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的達賴喇嘛，當然仍然是壞人——官方給出的理由是，他說一套做一套，乃「披著羊皮的狼」。

從這個論斷可以看出，官方期待的是"披著羊皮的羊"，也就是真正的順從者。如果以這個標準來檢驗非暴力抗爭的真實性，那是對這種抗爭運動的誤解和誤導。在很大程度上，甘地等人在中國媒體受歡迎，正是基於這樣的誤解和誤導。他們要的是"非暴力"，而不是它修飾的中心詞"不合作"。

中國的很多非暴力抗爭主張者，常常譴責一些行動者過於激進。諷刺的是，甘地當年做過的很多事情，搬到當下的中國，一定會被譴責為太過激進。比如，他組織人們集體焚燒居民證，帶領民眾到海邊自制海鹽以抵制官鹽，號召大家不納稅，不入公立學校，不上法庭，不入公職，不買英貨等等。

"思想即是犯罪"

2010年「茉莉花革命」之際，美國學者吉恩•夏普（Gene Sharp）的《非暴力抗爭手冊》在中國網路廣為流傳，為非暴力不合作正了一次名。夏普在書中總結了198種非暴力抗爭方式，區分「抗議與說服」、「拒絕合作」、「非暴力干預」3大類。他清楚地告訴人們，非暴力不合作運動首先不是去監督和譴責暴力，而是勇敢而智慧地行動，是一場推翻專制統治、建立民主政權的革命。
夏普撕下了非暴力不合作溫情默默的面紗，讓人直面它的真諦。今天（1月29日），廣州法院判決三名人權活動家唐荊陵、袁新亭和王清營（民間稱為「廣州三君子」或「民主三劍客」）犯下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分別判刑五年、三年零六個月和兩年零六個月。據報導，法官判決的主要依據，是唐荊陵等人傳播吉恩•夏普的書籍，認為書中反對社會主義，反對共產黨。
果然是如此荒唐的指控。這個指控在去年傳出時，夏普對媒體表示，希望親自到中國法庭說明情況。然而，我相信，如果夏普先生誠實地解釋清楚他的著作，那隻會加重「廣州三君子」的罪行。毫無疑問，包括他的著作在內，西方大部分政治、社會、哲學和歷史著作，以及無數的文學和藝術，都是在反對獨裁專制，主張民主和自由。閱讀和傳播這些書籍是犯罪，那麼正如奧威爾在《1984》中描述的那樣，思想本身即是犯罪。

真正的非暴力不合作

"廣州三君子"是非暴力不合作理念的真正踐行者。十多年來，唐荊陵等人積極投身東莞勞工騷亂案、太石村罷免事件、贖回選票行動、"六四"紀念日、兒童疫苗受害案、五千天告別專制倒計時行動、簽署《零八憲章》、林昭紀念日、廢除戶籍隔離、普惠制基本養老金行動等政治抗爭行動，多次被當局拘捕和折磨。此番判決之後，唐荊陵表示這是非法審判，放棄上訴，也是對非暴力不合作理念的徹底堅持。

甘地的非暴力抗爭，有源遠流長的宗教精神和哲學理念支持。在黑暗的時刻，他也不止一次想過放棄。他曾感嘆"當下有序的混亂比真正無序的混亂更糟糕"，號令同儕既要保持克制，又要為自由殊死決戰（Do or die）。今天，中國非暴力不合作者面臨的政治環境更加險惡，劉曉波、許志永、劉萍、唐荊陵、袁新亭和王清營等人的牢獄之災早已超過甘地。

無論如何，非暴力不合作在中國從誤導到正名，是包括"廣州三君子"在內的真正抗爭者的傑出貢獻。它讓人想到甘地的另一句名言："他們先是無視你，再來是嘲笑你，接著他們與你戰鬥，最後你贏了。"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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