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巨型毛澤東塑像的建與拆

（德國之聲中文網）毛澤東發起的"大躍進"，到底餓死了多少人，從一千多萬到七千多萬，有不同的說法。無可爭議的是，河南是這場悲劇中受影響最嚴重的省份之一。然而，半個世紀之後，這裡差點豎起最高的毛澤東塑像。

這座36米高的塑像幾近完工，據報導造價近300萬元人民幣，已經建造了數月。手腳架還沒有拆除，有人拍了照片發到網上，引起媒體的關注。幾天後，它又被迅速地被拆除了。當地人說，這是一位叫孫慶新的主意。很難讓人相信，這麼大的一個項目，一個商人就可以作主。果然，媒體發現，孫慶新還是該縣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副主任。當地用他的商人身份作抵擋，顯然是在政治上遇到了壓力。

這也並非偶然現象。那個號稱高舉毛澤東思想旗幟的鄉鎮企業"南街村"，也位於河南省內。該地普通的司機和商販，把毛澤東像章作為"保護神"或者"財神"佩掛也相當普遍。相對而言，廣東是受毛澤東一系列運動影響較小的省份，"文革"後毛澤東塑像在那裡拆除得最為迅速和徹底。

其中的原因，首先當然是中共對"大躍進"及"文革"反思得不徹底，並禁止民間繼續反思，把毛澤東定義為犯過錯誤的偉人，功勞遠遠大於過錯。在同樣的官方宣傳中，受害最深的是訊息匱乏的底層民眾。當電影海報以毛澤東取代蔣介石誤導"開羅會議"史即時，瞭解歷史的網民視為笑話，但是只有央視及地方電視台可看的河南鄉村民眾，未必不因此更加崇拜決定世界命運的毛澤東。

另一方面，"文革"之後的"改革開放"政策中，"先富起來"的是官僚階層，其次是和他們相互勾結的資本家和投機分子。那些"大躍進"和"文革"中受害的底層民眾，仍然是新時代的受害者。基層官僚肆無忌憚的剝削和欺壓，以及一些"毛左分子"的宣傳，讓他們懷念毛澤東時代的"公平正義"和"社會保障"。和這些赤裸裸的權力濫用相比，毛澤東時代至少讓他們擁有幻覺。

權力的隨意性更令人擔憂

習近平的父親習仲勳在毛澤東的權力鬥爭中受到打壓，他本人也被迫到陝西農村勞動數年。在他上台之前，人們期待少年經歷能讓他更多地認識到"文革"的禍害，以及毛澤東時代底層民眾的艱難生存。然而，習近平在各種談話中，對知青經歷的感想跟毛澤東時代的宣傳一樣：農村的廣闊天地讓他得到了鍛煉，磨礪出堅強的意志力，加深了和底層人民的感情。儘管習近平並不願意讓自己的女兒重複獲得這種益處，而是去萬惡的資本主義國家接受教育，但是他自己更願意把那些經歷按照中共既有的意識形態邏輯轉化為"紅色政治資本"。

由此，基層官員得到的訊息是，崇拜毛澤東是符合意識形態需要的，而且在習近平時代甚於前朝。這是作為基層官員最基本的政治直覺。輿論曝光之後，巨大的毛澤東塑像被迅速拆除，並不意味著他們犯了政治錯誤。不過是撒嬌不當，上面給了個白眼而已。

有評論分析說，這意味著習近平將啟動"去毛化"政治工程。且不論習近平早已經宣示"不能以後三十年否定前三十年"，即便他自打耳光翻臉"去毛"，那也不意味著更多的民主和人權。不要忘了，毛澤東本人也否定了在他之前的多數中共領導人。

即便是這尊毛澤東塑像的拆除，也並不像人們想像的那樣值得令人高興。假如拆除的理由是沒有登記和審批，那麼相關部門為什麼在幾個月的時間裡都視若無睹？顯然，真正的原因是輿論讓領導人不高興。這種權力的隨意性，才是真正讓人擔憂的東西。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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