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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氏父女合寫歷史:滄海一滴淚,雲霄一羽毛

亞思明2007年8月14日

近二十年來,以個人記憶來投射歷史影像的紀實文學頻頻訴諸筆端,其中代表作品有《鴻:三代中國女人的故事》(張戎,1991);《紅杜鵑》(閔安琪,1994);《往事並不如煙》(章怡和,2004)等。回憶是一種主觀行為,而且受制於視覺廣角和思維縱深的侷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每一本個人傳記都是對還原歷史全貌的一種可貴的補充。而巫氏父女合寫家國之痛,大「巫」小「巫」落玉盤,雛鳳清於老鳳聲,實屬文壇奇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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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下鄉圖片來源: mmk

本周四(8月16日),旅美華裔女作家巫一毛(Emily Wu)自傳《暴風雨中一羽毛──動亂中失去的童年》(Feder im Sturm – Meine Kindheit in China)將在德國發行上市。14年前,其父巫寧坤在紐約出版英文回憶錄《一滴淚》(A Single Tear),轟動西方世界,榮登《紐約時報書評》暢銷書榜。

一事無成兩鬢霜

巫寧坤曾經是北京國際關係學院英語系教授,上世紀40年代在西南聯大師從沈從文、卞之琳等人,1943年赴美擔任中國在美受訓空軍的翻譯,後入芝加哥大學攻讀博士。受左翼思想和救亡運動的影響,1951年,巫寧坤放棄在芝大就要到手的博士學位,立志參加轟轟烈烈的社會主義國家建設,萬里迢迢回國執教於燕京大學,後任南開大學等校教職。曾翻譯菲茨傑拉德名著《了不起的蓋茨比》、《白求恩傳》、狄蘭‧托馬斯詩選、伊修武德散文等。歷經「反右」、「文革」 等政治風浪,蹲牛棚,挨批鬥,掏茅坑,接受勞改,在屈辱、飢餓、病痛和鐵拳之下苟延殘喘。

Mao Tse Tung
圖片來源: AP

直至1993年發表以1951至1980年個人遭遇為藍本的英文自傳《一滴淚》,巫寧坤的聲名似乎也少人知曉,而昔日留美同窗,如李政道、楊振寧早已蜚聲世界,名揚四海。所謂「同學少年多不賤,五陵衣馬自輕肥」。當年巫寧坤和李政道、楊振寧、穆旦等人在美國成立「研究中國問題小組」,巫寧坤、穆旦主張回國,楊振寧、李政道反對。若干年後,楊、李二人成為學術泰斗,榮歸故裡,巫寧坤被整得九死一生,窮困潦倒。穆旦則成為「歷史反革命分子」,從此放棄詩歌寫作,靠翻譯打發時光,59歲便以一介罪人的身份告別人世。巫寧坤在書中回憶了1951年的這段歷史性告別。臨行前,李政道幫他整頓行裝,還在行李上用白漆端端正正地寫上「北京燕京大學巫寧坤」幾個大字。巫寧坤問李政道:「你為什麼不回國去為建設新中國出力呢?」李政道「臉上帶著一絲會心的微笑」,回答說:「我可不想回去讓別人給我洗腦。」

二十八年後, 這對老友在北京飯店重逢。「他當時是芝大中國研究生中年紀最小的一個,我們都叫他小弟弟。如今他已五十,看上去仍然很年輕,皮膚細嫩,還是那張娃娃臉,只是略微有些謝頂……我談起我自己和朋友們這些年的經歷,他並未表現出特別的興趣或是異樣。我驀然意識到,我們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中,其間有一道不可踰越的鴻溝……他愉快而安定地生活在『美帝國主義的堡壘』裡,現今更是頭頂『愛國科學家』的桂冠,住賓館坐轎車,與高級領導人會面,而我呢?聽從『黨的召喚』,千里迢迢回來,卻被當作『人民公敵』……我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在三藩市那個七月的午後,是我送他回國,那麼也許我會坐在他的扶手椅裡。不,不會,我不願用接受『再教育』時品嘗的苦酒,去換那些掌握著無產階級專政大權的老爺們為他敬上的一杯杯美酒……如果有一天,他讀了我的自傳,或許會說:『這不是真的,寧坤又在那裡編愛國的故事了。』」(第341-342頁)

「一事無成兩鬢霜」——這便是巫寧坤對自己生平境遇的概括,動蕩人生又可簡略地歸納為「我歸來,我受難,我倖存。」 談及著書立傳的動機,他在序言中寫道:

「但我是否徒然半生受難,又虛度短暫的餘年?這是我不得不正視的問題。為了不辜負苦難餘生,不辜負千千萬萬同命運的死者和生者,我至少可以把我們一家三代人在中國大陸數十年的親身經歷忠實地記錄下來,其中的悲歡離合和眾多知識分子家庭大同小異,滄海一淚而已,只不過我們的故事涵蓋了整個新中國的歷史時期。這樣一部紀實作品,儘管有強烈的個人感情色彩,不僅可為當代中國生活提供獨特的見證,而且對於以悲憫情懷理解人和歷史或有所裨益。」

萬古雲霄一羽毛

Buchcover Emily Wu Feder im Sturm
德文版封面圖片來源: Hoffmann und Campe

時隔14年,巫寧坤之女、原職美國加州多家計算機公司高級主管的巫一毛回憶錄《暴風雨中一羽毛》英、中、德文版先後問世。日前正在德國參加新書宣介活動的巫一毛表示:「這兩本書,有人說是『大巫小巫落玉盤』,相輔相成,從不同的角度來講述同一個家庭的故事。這個故事就講全了。我寫這本書,不光是寫我的家庭,也是在寫一個時代,一個國家。」

迄今為止,中國現代史上許多重要的政治運動遠未得到徹底梳理,特別是去年(文革開始40周年)和今年(反右50周年),歷史傷疤尤其嚴禁碰觸。巫一毛說:「每個近代知識分子家庭都是一本書,都有著類似的經歷。驚天地泣鬼神,聽了讓人目瞪口呆。我們出來的人,能夠寫,又有把它寫出來的才能,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每一本書都是很重要的。因為我們是在為歷史建一座紀念碑。我們每個人的每本書都是一塊磚。」

巫一毛自傳是從1961年三歲生日去勞改農場和病危的父親第一次見面開始,到1977年考上大學結束。 以個人視角展示了一個無辜的小女孩好比一枚在暴風雨中飄來蕩去的羽毛,任由命運擺布頑強求生的故事。巫一毛說:「這本書,是用一個小女孩的眼睛看動亂的中國。回憶往事,特別是一些生死離別的情形,確實非常痛苦,有時人哭得回不過來。好多天,就像生病一樣難受。但總的來說,我在寫作的過程中盡量保持一種平和的心態。因為我自己,我的家人,已經算是非常運氣的。在文革時期,在整個49年以後,無數的家庭家破人亡,而我們一家都還活著,而且過上了平和的生活。」

巫一毛1958年生於北京。在她出世的前七個星期,父親巫寧坤因「極右罪行」,被發配到北大荒勞改農場。「一毛」這個名字取自杜甫贊孔明的名句——「萬古雲霄一羽毛」,是身繫羅網的父親送給不曾謀面的女兒的禮物,「祝福我家生於憂患的女兒有朝一日翱翔雲霄」。

由於家庭的牽連,巫一毛沒有了童年,受盡欺凌污辱;八、九歲就先後遭「解放軍叔叔」和父親在安徽大學的同事強暴;年僅10歲就要照顧5歲的小弟弟,住進孤兒院一樣的臨時收容所;目睹兒時好友和周圍的大人因各種原因悲慘死去。

1969年,好不容易全家團聚,又被下放到安徽一個窮困落後的村莊。文革後期,她隨父母回到安徽蕪湖市念高中。高中畢業後,適逢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她又到深山老林「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直到1977年考上大學,苦難才告一段落。

1981年,巫一毛自費來美留學後,開始動筆撰寫回憶錄。「寫作本身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同時也是療傷。對過去,對我受過的苦難,有一個交待。所以也是一種解脫。」在此期間,巫一毛先後獲聖母大學英美文學學士、金門大學企業管理碩士學位,畢業後曾任矽谷數家計算機公司高級主管,並結婚、生兒育女,然後離婚。她的寫作也因此斷斷續續,寫寫停停。

大巫小巫落玉盤

China Schrifstellerin Emily Wu
作者:巫一毛圖片來源: Hoffmann und Campe

1993年初,旅居美國的巫寧坤發表英文自傳《一滴淚》,好評如潮,這給女兒樹立了榜樣。但是,由於書中披露了一些歷史細節,招致當權者的報復。巫一毛回憶道:「他的書一出來,他原來工作的單位——北京國際關係學院,就把父親、母親兩個人的退休金全都停了。而且直到今天為止,這筆錢都沒有補上。然後,來了一幫解放軍,把門撬開,家裡所有的東西一箱子沒剩,全都扔掉。比文革抄家的時候還要厲害。」

遭到掃地出門的巫寧坤夫婦只好死心,在70餘歲高齡的時候移居美國。歷史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巫寧坤幾乎用一輩子的時間,繞了一個沒有意義的圓圈。

2000年,巫一毛認識了美國作家拉蕊‧殷戈曼(Larry Engelmann),兩人一拍即合,決定合作出書。殷戈曼主要負責語言和結構上的潤色和修改工作。幾經波折,巫一毛英文處女作終於在去年10月由美國著名的蘭燈書屋(Random House)出版發行。2007年5月在香港推出中文版。德語版則從8月16日開始上市。

在與德國之聲記者談到讀者反饋時,巫一毛表示:「我的書和我父親的書在國內都是禁書。我的書一出來,第一個星期就上了禁書榜,所以在大陸是看不到的。就台灣和香港的讀者反饋來看,反響總的來說都是非常積極的。很多人都是拿起來就放不下,一夜沒睡覺就看完了。」尤其令她感動的是,「有一次,一個美國讀者對我說:『我不願意合上書本,把這個小姑娘放下來,讓她一個人在黑暗裡面。』我好感動。她看懂了這本書。」

因為在動亂中失去了童年,巫一毛對於自己的孩子特別地溺愛。她說:「我聽不得看不得孩子受罪的故事。我自己——不算領養,也在保一个愛滋病的孤兒——一個河南小姑娘。她的父親賣血得了愛滋病,窮得一塌糊塗。我定期給他們寄錢。」

下一個月,巫寧坤老先生就要過88歲生日了。「他的身體非常的好,還算我們的福氣,我媽媽也是。我母親是天主教徒,她能活過來,把家保住,跟她的信念有關。我父親也是因為有這個家,有兩個孩子,還有一個愛他的妻子在等著他,才熬過了動亂年代。」

經歷了暴風驟雨儌倖存活的巫一毛希望看到中國會有重新反省歷史真相的一天。她說:「一定有可能,一定要有信心。總的來說,情況比以前好多了。文革期間,如果有人說一句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的話,馬上就會去坐牢甚至被槍斃。現在就只是軟禁起來,像我們獨立筆會的會長劉曉波——允許你寫,但家門口一定有人24小時站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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