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那束秋日的陽光

那時我從沒有料到另一個遙遠的歐洲國家竟會使我那樣的愛她、關注她、祝福她，把她當作我的第二故鄉。　

2000年我當時的女朋友打算去德國讀書，我開始和她一起學德語。陪她去德國讀書嗎？我一直在猶豫，我不願年邁的爺爺奶奶為我的離去難過，也不想為了自己挽留她。最終，在我們婚後的第二個月，她隻身飛赴德國，我留在中國。但我和德國的因緣沒有就此終結，相反從此德語成了我生活中每天都不能離開的朋友。或許正是德語，在某種程度上替代了我的愛人，填補了我生活的空白。　

在那些日子裡，我幾乎每天都在學習德語，從網站瀏覽SPIEGEL(明鏡周刊)的新聞，訂閱德語學習雜誌，下載德國之聲的慢速德語新聞，也正是在那時，我結識了德國之聲，並一直在德語學習方面得益於他的幫助。我學習德語不是為了出國，我覺得德語是我的一位好朋友，我每天都想看到他。

學好德語成為我的一個夢想，我希望我能成為一個翻譯，溝通中國和德國的往來，增進兩國人民的友誼。真的，我愛德國，不是虛情假意，不是一廂情願，我的愛人經常會告訴我，今天在德國又有一位陌生人對她很友好，給予她幫助。我能體會她身在異鄉初來乍到的艱難，而我自己卻絲毫幫不了她，對每一位給她幫助的人我都心懷感激。

德國接納了她們這些外鄉的學子，慷慨的把萊茵河最迤儷的風景送給她們，我真願德國善良的人們生活幸福，也希望世界人民都能彼此接納相互寬容。　

從此我的書架上多了《德國文化史》、《德國的浩劫》……，丟勒、布萊希特、烏鐸林登貝格吸引了我的興趣，我開始收集德語電影，我最愛的影片是《雷曼先生》，同樣發生在柏林牆倒塌的大背景下，《雷曼先生》不像《再見列寧》那樣有戲劇性的悲歡離合，小人物的失戀、潦倒、寂寞，讓我好像看到了自己。

是呀，世界之大，文化各異，但人生的煩惱卻沒什麼不同，傷心時淚水的味道都是一樣的，人們又何必用國界築起藩籬呢？

又何止我自己，我們全家人都開始留意一切有關德國的訊息，一天我70多歲不識字的奶奶告訴我，她從新聞裡看到德國遭遇了百年難遇的洪水。那些天，我們都期盼著德國能減少損失，德國人民能早日從災難中解脫。

我想對於奶奶來說，她從來沒有這樣關注過一個地球另一面的國家，並給予她衷心的祝福。2004年世界盃決賽階段的比賽，除了中國，我們全家最支持的球隊就是德國隊，決賽德國對巴西我們是德國隊忠實的傭躉，我陪爺爺奶奶為德國隊吶喊到終場哨音響起。

2003年秋天我到德國探親，親身感受了德國和德國人。新天鵝堡、黑森林很美，科隆教堂也很具有震撼力，但那些風景和明信片上美麗的照片沒什麼分別。我很慶幸，我沒有僅僅作為一個遊客，走馬觀花瀏覽的德意志的外表。

在我待在小城亞琛的這個秋天裡，德國已經由許多感動我的片段編織成一個印象。當我回憶起德國，不能忘懷的正是那些印象。

我們住的學生宿舍不在市中心，而是在一個山谷中，據說這裡是亞琛的尊貴社區，很多中產階級把別墅建在這裡。雖然只要坐二十幾分鐘的公共汽車就能到達亞琛的市中心，但這裡絲毫沒有城市裡的喧囂，學生宿舍周邊有大片的草地、田野和森林，從宿舍窗戶望出去，山上的發射塔都歷歷在目。這裡的建築都是依山而建的，很多別墅就錯落在路邊。每天晚上，只要天氣不是太壞，即使小雨我們也會出去散步，而各家各戶的別墅就成了我們散步時的一道風景。

在中國別墅好像更多的代表了豪華，但德國的別墅卻總能使人感受到主人生活的情趣。喜歡養花的主人會蓋一座玻璃暖房，裡面的躺椅周圍環繞著各種綠色的植物；院子裡支起一架鞦韆，家裡準有可愛的孩子，周末孩子們高興的在陽光下蕩來蕩去，他的父親可能就在修剪花園的草地，或者擦洗心愛的汽車；這個家門口用石頭雕一隻調皮的小貓，他們一定是一個愛貓的家庭，家裡的一員沒准和這只石頭小貓一模一樣；那家窗戶上掛一隻海馬，可能這個家庭最嚮往大海……

從這家門前走到那家樹下，我們一邊走一邊用想像力講述每個家庭的情景，甚至細節，好像裡面住著的是自己相識多年的老朋友。

剛到德國的那些天，天黑的還晚，當七點鐘山下教堂鐘聲敲響的時候，夕陽還在上邊。漸漸地，隨著散步時穿的毛衣外面加上了外套，天黑的越來越早，加上10月末德國改成了冬令時，即使我們早早的開飯，也趕不上太陽落山的步伐了。

這時再去散步，我們走在濕潤的空氣裡，四周都是黑的（德國好像沒有裝路燈的習慣，高速路上也沒有燈，開起車來前面一團漆黑），可我們心裡絲毫沒有不安全的感覺，每家每戶屋裡的燈照亮了我們的路，可在我的印象裡，為什麼好像每一戶人家窗子裡映出的都是燭光呢？在屋外的黑暗中注視屋裡的溫暖燭光，人的心裡會升出異樣的感覺，何況我們這些身在異鄉的遊子。

每當這時，我們都會想起賣火柴的小女孩。

讓我難以忘懷的還有德國秋天的陽光。我在初到亞琛的這段時間裡，我的愛人正忙著做實習，沒時間陪我，於是給我找個張稅卡，聯繫了一家DVD工廠，讓我打一個月的工，體會學生勤工儉學的生活。

德國的公車不可思議的守時，每天中午我都會乘同一班次的汽車到汽車總站換車，總是在同一分鐘裡我和德國人一起站在十字路口等待綠燈，亞琛中午的11點沒有北京的熱鬧，清冷的風吹著馬路上的黃葉，天空湛藍高遠，身邊的行人有背著書包來去匆匆的學生，也有拄著枴杖緩步而行的老人。

當我穿過人行道邁上對面的便道時，便會准時遇到那束德國秋天的陽光——明媚也稍稍有點嚴肅，象德國人一樣熱情但又保持距離。久而久之，好像成了一種習慣，每天在相同的時間、相同的地點，我都會抬起頭去迎接那一束陽光，象約會一個可以信賴的朋友。

亞琛是個邊城，小小的邊城，我常聽中國學生這樣開玩笑，在亞琛乘公車要小心，不小心多坐一站就到了荷蘭。我想，《小城故事》這首歌裡勾畫的情景一定不會是在北京、廣州、法蘭克福這樣的城市，而只能是在亞琛這樣的小城。

我覺得人們真的不應該把亞琛稱為城市，因為他實在沒有中國人印象中城市的喧囂、忙碌。亞琛真是小，我一直相信如果在亞琛住上一年，一定會發現你總能碰到一些熟悉的陌生人。也許昨天你們一起在車站等車，今天就會在商店裡碰到，今天你在人行道上和他迎面走過，沒准明天他就會和你坐在同一間教室裡上課。因此，即便是路人，好像大家也都似曾相識。如果你對路上的行人說聲M早安，不用擔心，他們決不會感到意外，同樣的笑容、同樣的問候，會立刻回贈給你。和迎面走來的陌生人目光相遇，即便你是個外鄉人也無須慌張躲避，對面的那張臉上保管帶著和藹的微笑。

因此走在德國的路上，遇到對面的路人我總會自信、平和的抬頭迎著他的目光，去尋找他眼睛裡的笑意，象迎接一束溫暖和煦的秋日陽光。

現在每當我回憶起德國，我總會想起亞琛總站中午那一束深秋的陽光，和無法描述的印在記憶裡的色彩、光線，以及自己當時的心情。

今天我的愛人已經行將畢業，她終於要回到祖國、回到家、回來我們的身邊。在德國這五年多的學子生涯將會給她留下一生難忘的回憶。我們會記得德國和生活在那裡的人們是如何對待、接納我們，送給我們友善的微笑。

季羨林曾經說，「人的記憶也是怪東西……有的事情，譬如一個人笑的時候臉部構成的圖形，一條柳枝搖曳的影子，一片花瓣的飄落，在當時，在後來，都不認為有什麼不得了，但往往經過很久很久的時間，卻能隨時都明晰地浮現在眼前，因而引起一長串的回憶。」

也許每個人對德國的印象都是不同的，但對我來說，德國在我記憶中，讓我唸唸不忘的卻是那束秋天裡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