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跳轉至内容
  2. 跳轉至主選單
  3. 跳轉到更多DW網站

IV mit Wang Meng

採訪記者:亭子2008年9月23日

他曾被下放到新疆進行勞動鍛煉,也曾擔任中國文化部部長;他曾因寫作被劃為右派,也因寫作而享譽海內外;他的人生充滿起伏,卻始終保持著對生活的熱情和樂觀。年過七旬的王蒙先生依然筆耕不輟、活躍於中國文壇。應德國外交部和歌德學院的邀請,近日王蒙先生訪問了漢堡、柏林等城市,並參加了系列文化交流活動,德國之聲記者在柏林對王蒙先生進行了專訪。

https://p.dw.com/p/FNIR
王蒙圖片來源: DW / Ziting

德國之聲:王蒙先生,歡迎您來柏林。您從19歲開始投身文學創作,21歲發表了處女座《小豆兒》,此後一直筆耕不輟。能談談您為什麼要寫作嗎?

王蒙:因為我覺得生命太短促。當時我很年輕,正沉浸於新中國成立時的激情當中,而這種激情是轉瞬即逝的,人很快會長大,也不可能永遠處在一種激情當中過日子,所以我覺得有必要把這些情感記錄下來。

德國之聲:從29歲到45歲在人生最美好的階段,您被下放到新疆勞動鍛煉,能談談您在新疆的那段日子麼?

王蒙:應該說,我趕上了中國社會特別動蕩的時期。我從小就經歷了抗日戰爭、逃難、國民政府統治、新中國成立這些急劇的社會變革,而且很小就投身革命。建國後,社會中革命的慣性,也就是"斗"的慣性,仍然延續。這些社會的變動可以說給人民精神上以很大的刺激,也有很大的傷害,但反過來說,也是一種鍛煉,比如說去新疆,現在的人也許不太情願,我當時覺得知識分子要經風雨、見世面,到邊疆區,能得到鍛煉,加上當時看了電影《天山上的來客》,我是渴望去新疆的,我喜歡這樣一個新的體驗,喜歡維吾爾語、伊斯蘭教,當時我很快就可以說流利的維吾爾語。但是由於各種政治運動,去了之後不能寫作,或者寫作之後不能發表,這又是苦悶的、壓抑的,甚至是恐懼的。

德國之聲:從您的作品中可以看出您非常樂觀,對生活充滿激情。

王蒙:這和一個人年輕時候的底色很有關係。我11歲就與中國共產黨在北京的地下組織建立聯繫,14歲加入中國共產黨,然後慶祝革命的勝利,慶祝新中國的建立,這是一個底色。另外,我對自己還是很有信心,我覺得不管倒什麼黴,都是暫時的。不管是寫作上,還是在熱情上,我並不對我自己失望,我認為一切的挫折都是暫時的。此外我想說,面對那些挫折我沒有選擇。如果我選擇了悲觀和絕望,就更什麼都完了。要是說的慘痛一點,我的樂觀也是逼出來的。越有人算計我,越有人給我不公正的待遇,我的樂觀是一種回答,也是我戰勝壞人的一種武器。

德國之聲:您一生值得自豪的成就有很多。您寫了很多有影響力的作品,同時您也有自己一套為人處世的哲學,您覺得這兩部分,您最得意的是哪個部分?

王蒙:應該說得意和不完全滿意始終是伴隨著我的,我自己更重視的是我的寫作。我獲得過一些社會和政治上的頭銜,甚至還有某種級別的待遇,許多朋友,甚至許多國家政府的禮遇,但是這些東西都是轉瞬即逝的。我重視的當然是我的寫作,我相信我的作品不是一無是處的,還是有很多人會去看的,甚至為之而感動。

德國之聲:德國著名漢學家顧彬對您80年代的作品很推崇,但覺得您進入90年代後就缺乏新的東西了,他也說80年代在中國的時候,很多文學青年願意與他討論文學的東西,文壇上也有各種各樣的流派。但顧彬說90年代之後到中國,就很少有人願意與他談論文學,您怎麼看待這其中的差別?

王蒙:這是個非常有趣味的問題,各人可以有各人的看法。中國從五四運動開始,意識形態和文學就特別被社會所關注,它起了一種煽情、激發,並且喚起人們對社會的關心和參與的作用。但是進入90年代後,中國走向一種以經濟為中心的社會氛圍,大家關心的都是過日子,掙錢買房買車,我覺得表面上看是庸俗一點,但是我覺得中華民族剛吃飽了沒有幾年,人們關心一種小康的生活,文學不再處於人們關注的焦點,這實際上是正常化了。相反,如果老維持一個大家都在談論文學,那實際上反映了一個民族那種不安的狀態。在這一點上,我跟顧斌的看法不太一樣。80年代的文學很刺激,因為經過了文化大革命,大家能夠在文學作品裡批判痛罵極左,還有文化專制,這當然是很刺激的。當然,現在好的作品仍然會出現,但是需要一個過程。

德國之聲:中國文人的傳統是講究內心的平靜,這樣才能創作出好的作品,另外一方面,您又提到我們處在一個以經濟為中心的時代,就是外部條件相對比較浮躁,您覺得在這樣一個條件下,中國的文人表現出一種什麼樣的面貌?

王蒙:這種表現是各式各樣的,很難概括。比如山東一個很優秀的作家張煒,在作品裡有就對"經濟動物化"進行痛擊,上海也曾有過關於文化缺失的討論,這是一種反映。也有些作家從中國古樸的民情、文化傳統中來尋找一種樂趣,比如賈平凹。再比如說莫言,用一種很奇怪的方式來表現光怪陸離的歷史和現實,讓讀者覺得非常奇異,把歷史陌生化、荒誕化了。還有一些人願意用一種冷嘲熱諷的方式來表達,也有一批喜歡表現白領的優越性,在自己的作品中強調越來越時尚、越來越前衛的生活。更有義正詞嚴地關注弱勢群體,為民請命,痛斥貪官污吏奸商,我覺得這些都是老百姓需要的。

德國之聲:現在文學界發展多元化,"80後"、嚴肅文學等都有各自的市場。從您個人角度而言,作家是否需要擔當一種使命感,表現一定的理想?

王蒙:我覺得現在的中國作家存在很大的區別。比如有些作家,以暢銷為自己追求的目標,而且確實有很大的收益。追求暢銷的人中,不少也有很高的寫作能力,而且我不認為追求暢銷是不可饒恕的罪過,因為暢銷才有影響力,當然他個人也得到好處,讀者也得到快感,也有的人更具有那種批判現實的、悲天憫人的傳統,他們的作品表達的主題比較沉重,對壞人鞭撻的也比較厲害,也表現出對弱勢群體的同情,我想這些人的使命感就比較強,他們仍然是以社會的良心為主題。也有作品裡面表現出什麼都無畏的,甚至於寫到了吸毒之類的主題,那是另外一個角度,我覺得就不好用使命感來形容了,而且他們本身也很反感使命感這個詞,他覺得我要張揚個性。當然,搞文學的朋友也可以對這一類加以批評,但是他也存在著,他也不違反憲法,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有這麼些使命感差的作品出現,也是中國人精神空間擴大的表現。要是所有的作品都悲天憫人,是不是有時候也有點太沉重了。

德國之聲:文學作品多元化是中國人精神空間擴大的表現,但是有一些反映社會問題的作品卻由於種種原因受到阻撓,不能面世,您怎麼看待這個問題?

王蒙:我希望這個問題以後能有更妥善的解決方法。據我所知,有些作品面世後沒有再重版,我個人覺得,這並不是個好的辦法,因為實際效果就是便宜了盜版。凡是有過一些挫折的書,都能在盜版書攤上找到,所以我個人是希望這種事情是出的越少越好。還有一些情況,我認為是可以理解的,比如一些牽扯到宗教、民族,黨的歷史,黨的內部矛盾糾紛的,這要求有關方面做一些審讀,這種狀況我反而是理解的,因為上海出過一個涉嫌侮辱宗教的作品,引起很大的風波。至於黨史上的事兒,比如我的回憶錄,也涉及到幾個黨的重要領導人,暗含著罵人家,可人家也有家人、下屬,會牽扯到名譽權等一大堆問題,這也是麻煩的事。

德國之聲:顧彬先生曾經說過,中國作家不懂外語,所以無法從外國文學中吸取養分,也無法回過頭來看著自己作品被譯成外文後,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況。您懂外語,您覺得外語對作家來說有多重要?

王蒙:這些不是最主要的。其實現在的作家懂外語的也越來越多了,比如像韓少功,還是下了很大力量來掌握外語,王安憶也翻譯過作品,多懂外語當然很重要,但並不是關鍵。

德國之聲:非常感謝您接受採訪。